记录侨故事 | 李锦贤：一定要让海外华裔年轻人知道先辈的奋斗故事

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总会长李锦贤

（图片来源：晶报）

　　“深圳是我家乡，我是深圳人。”说着李锦贤指着坐在他右边的李勇伟，又补充了一句：“他也是深圳人。”

　　“我是他儿子。”李勇伟迅速但很小声地插话道。

　　顿时，现场哄堂大笑。

　　这是2023年5月23日下午，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访问团在深圳宝安人才园参观考察后进行座谈交流，李锦贤作开场白时出现的欢乐一幕。

　　李锦贤这一次率队来深圳的访问团名字很长，叫“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青年海外创业拓展商机访问团”。从5月21日到27日，在深圳期间，访问团一行马不停蹄地与深圳各级侨务部门、深圳市企业联合会、宝安区人力资源服务中心、大鹏新区葵涌商会等多个组织或机构进行座谈交流，并实地参观考察了深圳市草根天使会及戈创学院、深圳国际会展中心、宝安人才园及宝安人才园西部中心分园、深圳国际生物谷（食品谷）坝光片区、大鹏所城、较场尾民宿小镇、金沙湾、沙鱼涌红色记忆陈列馆、葵涌侨史馆等多个地方。

　　李锦贤在马来西亚的身份有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他的“拿督斯里（Dato’ Sri）”头衔，这是马来西亚州封衔中的最高封衔，不过，在深圳交流访问期间，风趣幽默的他介绍自己最常用的一个头衔就是“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总会长”。

2023年5月23日，李锦贤率领的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青年海外创业拓展商机访问团在深圳

（图片来源：晶报）

　　1948年，李锦贤出生在马来西亚彭亨州关丹一个名叫“甘孟村”的华人家庭里。李锦贤的父亲李木生，是20世纪20年代初漂洋过海下南洋，然后定居在马来西亚关丹的广东客家人；其母劳观有是马来西亚出生的华人女子，祖籍广东开平，他的外公外婆都是早年从开平下南洋的四邑人。站在晶报记者面前的李锦贤说起话时，可以在马来语、英语、普通话、客家话、广府白话、四邑话间来回自如地切换。“在马来西亚生活的华人大多如此，拥有多种语言能力。”李锦贤说，“没有办法，在海外的华人要生活下去，就得这样。”

　　李锦贤小学上的是村里的甘孟培英华小，中学他起初上的是彭亨州关丹中华中学，后来又去到了森美兰州的马口启文中学。“因为我的姑姑、表姐都住在那边。”李锦贤解释。读完初三，李锦贤的父亲就跟他说，他不能再读下去了，因为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我家有10个兄弟姐妹。”李锦贤说，自己那个时候其实是很不愿意的，但最后没办法还是不得不回到甘孟家中，去帮父亲干农活。在家乡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李锦贤就不想再干农务了，李父于是建议他去找表哥，学做木材生意。

李锦贤14岁时的照片

　　回忆起自己过去的从商经历，李锦贤连说了好几次“很幸运”。“从1966年起，我就开始跟表哥学做木材生意，起初做的是书记员。”慢慢地，李锦贤发现，那个时候吉隆坡、怡保、新加坡的一些木材板厂商去他们那边收购木材时都是带着大量现金的。“我想这是一个商机啊。”在1970年，李锦贤成立了一家木材公司——建生木业贸易公司。“‘建生’就是建立新生活的意思，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鼓励。”李锦贤这样阐释。

　　成立了自己的木业公司后，李锦贤每天起早贪黑，去森林里找可以出售的木材。当时刚好有位马来西亚的森林官员住在李锦贤家对面，或许是被他的勤奋所感染，对方将其叫上门并问他：“李，你要不要申请森林的伐木许可证呀？”这种好事对初涉木材业不久的李锦贤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在这名好心邻居的指导下，李锦贤以比较便宜的价格，申请到了300英亩的森林伐木许可证。

　　马来西亚森林资源丰富，是亚洲主要的木材和木材产品出口国之一，木材产品出口一直都是该国创汇的重要来源。“在马来西亚，这种森林伐木许可资格不是永久的，木材你采伐完了，森林土地就得交回政府，你再申请，政府就可能再另外批一段森林给你采伐。”李锦贤告诉晶报记者，他在采伐完了300英亩的森林后，很快就又申请到了300英亩的森林采伐许可资格。“就这样，我在两年内，就赚到了100万（林吉特，马来西亚货币），真的很幸运。”

　　那一年，李锦贤才24岁。

　　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李锦贤没有乱花，而是用赚到的钱去置了一些产业。“就是买了一些土地和房产，要保值嘛！直到现在，我还有一些当年买下的房产租金收入呢。要知道，在20世纪70年代，那个时候马来西亚的房地产还是很便宜的。总之，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李锦贤早年从事木材生意时的留影

　　今天，李锦贤及其家族的企业发展更为多元化，涉猎的行业也更为广泛，涵盖了种植、旅游、建筑、物流、人力资源、电子商务以及马来西亚“第二家园”服务（马来西亚政府为了鼓励外籍人士在当地长时间居住而推出的一项计划）等。

　　据2012年出版的《深圳侨务史志》记载，深圳人移民新加坡、马来西亚始于明朝永乐年间（1405年）。早在1805年，马六甲就成立了第一个华人会馆“惠州会馆”，成员中有不少深圳籍人士，以龙岗、观澜、石岩人居多。大量移民是在18世纪后期和19世纪初期英国人莱佛士率兵占领马来亚以后，英殖民统治者为掠夺和开发马来半岛资源，采取鼓励外来移民特别是华侨移居的政策，大批中国人从闽、粤涌入，多数深圳人就是在这一时期进入马来亚的。过去深圳人去马来亚俗称“过锡山”，皆因当时移居马来亚的深圳人主要是去当锡矿工人和割胶工人。

　　李锦贤的父亲李木生出生于1904年，迫于生计，在16岁时就下了南洋，去寻找在那边定居的姐姐和姐夫。李木生先是借道去了香港，在茶楼找了份工作，一是筹措下南洋的路费，二是在等去新加坡的船到岸。一个月后，李木生坐船到了新加坡，然后坐火车直接到了现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的所在地雪邦，在那里找到了姐姐。后来他们又去了马口，给英国人做除草等杂工，最后再辗转来到关丹甘孟村落脚。

　　如《深圳侨务史志》所言，“到外国谋生的深圳人，以观澜、龙岗、大鹏、葵涌、坪山、石岩、龙华等地客家人最多……能幸存下来的，大多在当地娶妻、生儿育女。由于时间久远，逐渐与家乡失去联系，但他们的后代仍保留家乡方言与生活习惯。”20世纪20年代，李木生在关丹甘孟村扎根、娶妻，一共生下了10个子女，李锦贤是李木生的二儿子。李家的孩子长大后互相帮扶，勤奋工作，家族也逐渐在马来西亚成为名门家族。

李锦贤在1970年时的留影

　　由于种种原因，离开家乡以后，李木生始终都没有回到中国认亲。“我爸爸从小就跟我们讲，他在中国的家乡就在‘广东惠阳的枫树山’，还特别告诉我这个‘枫’字是‘枫树’的‘枫’。” 李锦贤说，“在爸爸近70岁的时候，我们曾劝他回中国寻亲，但他说家人都找不到，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经常在我们面前说一句非常经典的客家话——‘沙坝打陀螺，唔得转’，意思就是说在沙滩上打陀螺，真惨，转都转不动！这句话其实是有双重含义的，客家人说的‘转’还有‘回去’的意思，‘唔得转’就是意味着他到了南洋之后，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2007年12月18日，李木生在马来西亚去世，享年104岁。临终前，老人叮嘱儿子李锦贤有机会还是要回中国寻根问祖，并又一次说起了自己父母的名字、住址等信息。

　　为完成父亲遗愿，李锦贤多年来数次前往惠州寻亲，均没有结果，直到2013年他开始担任马来西亚惠州联合总会会长。2014年3月，当时惠州市侨联第九次侨代会举行，李锦贤作为惠州市侨联荣誉主席，在会上与时任惠州市惠阳区侨联主席陈文佳相识。在交谈中，李锦贤向陈文佳提起寻根问祖的事。但对方经过多次查询，发现惠阳区并没有“枫树山”这个地名，寻亲线索依然无果。

　　但惠阳区侨联并没有放弃，在多次与李锦贤沟通后，他们把寻亲范围扩大至邻近原属于惠阳地区的深圳市大鹏新区。大鹏新区侨联和葵涌办事处侨联立刻行动，查到葵丰社区有一个地方叫“丰树山”。在葵丰社区工作站工作的李文喜此时加入了协助李锦贤寻亲的队伍，并多次前往丰树山片区拜访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文喜与90多岁的奶奶廖维说起这件事，令人惊喜的是，廖奶奶居然知道来龙去脉——李文喜的爷爷李水生和李木生就是堂兄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锦贤年轻时的照片

　　2014年，李锦贤踏上了回乡之旅，来到居住在大鹏新区葵丰社区双伍居民小组的堂哥李云茂家。兄弟相聚泪涟涟，隔断了近百年的血脉竟然又重新连上了。

　　2016年1月24日至26日，第九届世界惠州（府署）同乡恳亲大会（简称“世惠会”）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举行，大会的主题是“同根同源同血脉，四海一心惠州情”。大会由马来西亚惠州联合总会主办，而作为大会主席，李锦贤为了办好世惠会，促进全球惠州同乡的联系与交流，他大胆地向惠州有关部门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之一便是在“惠州”两字前加上一个“大”字，即“世界大惠州同乡恳亲大会”，可惜被否决了。经过商议，大家决定在“惠州”后面加上“府署”二字，认为这样比较合适。

　　“这一次的恳亲大会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大会。来自惠州、深圳、东莞、汕尾与河源等5市的一百多名企业家也来到吉隆坡出席了大会，并进行交流。”李锦贤表示。也就是在这一次的世界惠州（府署）同乡恳亲大会上，李锦贤见到了当时的深圳市侨联领导，经过交流，他就开始着手创立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

　　2018年8月26日晚，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在吉隆坡举行成立大会暨首届理事会就职典礼。在880名海内外嘉宾见证下，李锦贤以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总会长的身份率首届全体理事宣誓就职。“8月26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是深圳成为经济特区的纪念日，所以我选了这个日子举行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成立大会。”李锦贤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样是在2018年这一年，李锦贤以4万多票（网络投票）荣获大鹏新区第二届“最美大鹏人”（华侨之星荣誉奖）的称号。要知道这可不简单，因为整个大鹏新区的常住人口也就16万左右。

　　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在吉隆坡顺利注册后，迅速在马来西亚吸纳了一批经济、科技、教育、文化等领域的企业家、专业人士和卓越青年成为会员。“现在我们总商会的会员数量不算多，有100多个，但我们重质不重量。”李锦贤表示，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的宗旨非常鲜明，就是要“发挥桥梁纽带作用，不遗余力推动马来西亚与深圳在经贸、文化、教育等方面的交流合作”。

　　2023年5月21日到27日，由李锦贤率领的11人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访问团来到深圳考察交流，其间便出现本文开头的有趣一幕。这也是继2018年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商业考察团和2019年中马企业家经贸文化合作座谈会，推动14家中马企业现场签署旅游、教育、金融、建筑等多个领域合作文件后，该商会第三次到访中国。“3年多的新冠疫情，中断我们和深圳之间太多的交往。”李锦贤遗憾地说。

2023年5月23日下午，李锦贤率领的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访问团在宝安人才园进行交流座谈

（图片来源：晶报）

　　5月25日，访问团在李锦贤父亲李木生100多年前的出生地——大鹏新区葵涌参观交流。当日上午，在位于沙鱼涌的葵涌侨史馆门口的两座铜像雕塑前，李锦贤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因为过两天我们要回马来西亚，没有钱买飞机票，我就跟讲解员说‘你可以让我暂时作为讲解员吗？我只要赚一点点回家的路费’。她说可以。”现场的人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

2023年5月25日，李锦贤在葵涌侨史馆门口

（图片来源：晶报）

　　李锦贤扶着侨史馆门口一尊弯着腰拄着拐杖、右手抚着前额远眺的老人铜像，问到访的马来西亚同伴：“你们知道这位老人在看什么吗？”

　　“他在看对岸有没有船回来。”有人答。

　　“还有吗？”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再回答，李锦贤便认真地讲解起来：“这尊雕塑做得很传神，它实际上是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我们的祖辈从沙鱼涌这里出海到南洋或其他地方去，他们的父母（就是这个老人）年轻时把孩子送去南洋或海外其他国家，自己就在沙鱼涌这里日日夜夜等着孩子归来，但是，很多父母由年轻盼望到老，一直都没有等到孩子回来……”说到此，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父亲在马来西亚的经历，李锦贤言语间有些哽咽。

　　接着李锦贤走到旁边另一尊铜像里的长椅上坐下。他抚摸着铜像说：“这个雕像穿着西装、皮鞋，打着领带，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皮箱，就好像你们现在这样，衣锦还乡，终于回到沙鱼涌，回到家乡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个一定要让这些年轻人知道，不然，他们回来干什么？”李锦贤告诉晶报记者，此次访深的主要成员是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青年创业组”组员，大多是第二代、第三代马来西亚华裔，有几个还是首次跟随马来西亚深圳总商会来中国参加经贸交流活动。“要让他们都知道这些故事，这样他们以后才会多回大鹏、回深圳看看，或者投资创业。”

在葵涌侨史馆门外，李锦贤给马来西亚同伴讲解华人过去在海外奋斗的故事

（图片来源：晶报）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参与更多的建设粤港澳大湾区的工作，这样就能够向我们的祖辈有所交代了。虽然我今年75岁了，但是我还是要继续努力。”李锦贤说。

　　（除署名外，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李锦贤提供。参考资料：《深圳侨务史志》《深圳侨报》《桑梓情深 赤子丹心——大鹏侨情口述史》）